京都,皇居,御苑。
时值寒冬,苑内百年古松的针叶在渐起的寒风中簌簌作响,声音细密而连绵,像是无数细小的玉珠滚过琉璃盘。
松涛声中夹杂着枫叶最后的绚烂,那些深深浅浅的红与黄,在苍白日光下犹如凝固的火焰,燃烧着季节最后的生命力。
仿唐样式的“表御座所”静静矗立在园林深处,黑瓦白墙,飞檐如翼,在午后斜照下投出威严而沉默的影子,那影子拉得很长,几乎要触及不远处枯山水庭院的白砂波纹。
这里是与外苑截然不同的世界,没有人声的喧哗,没有车辆的噪音,甚至连鸟鸣都显得克制而疏离,仿佛连鸟儿也知道此地非凡俗可擅闯。
只有身着古式束带衣冠的侍从,踏着特制的软底鞋,如同真正的影子般悄无声息地移动于长廊与庭院之间。
他们的动作经过千年传承的礼仪训练,每一个躬身、每一步间距,每一次纸门的开合,都有严格规制。
他们维持的不仅是宫廷的日常运转,更是一种跨越时空的肃穆,那种属于“万世一系”的神秘与重量。
在“表御座所”深处,一间名为“梧桐之间”的小厅内,一场密谈,即将开始。
“梧桐之间”面积不大,约莫十叠大小,取名自华夏传说中凤凰非梧桐不栖的典故,寓意此间所议皆为国本。
厅内陈设极简,却处处透出难以言喻的厚重感。
榻榻米是特供的京都西阵织,色泽沉静如岁月。
天花板采用“枝折天井”,以细木条编织成精巧的几何图案,每一根木条都经过工匠数十道工序的打磨。
正面墙壁悬挂着巨幅《松鹤图》,纵约六尺,横逾一丈,画面中苍松盘虬,白鹤独立,笔触苍劲如铁划银钩,松针似可刺目,鹤羽恍若随风微颤。
据传出自桃山时代画圣狩野永德晚年之手,已有三百年历史,见证过德川幕府的兴起与落幕,如今又静观着新时代的波澜。
《松鹤图》下方,紫檀木打造的“御帐台”高出榻榻米约一尺,台上端坐着当今天皇。
昭和天皇,裕仁。
他身着深青色“帛御袍”,这是神道教最高神官亦为天皇的礼装,以京都传统工艺“西阵织”技法织就,袍上暗纹是细密的“龟甲菊”图案,象征着皇统永续。
胸前佩戴着菊花纹章的大勋位菊花章颈饰,金色菊瓣在昏暗室内仍流转着幽微光芒。
天皇面容清癯,肤色是久居室内的苍白,颧骨微凸,鼻梁挺直,嘴唇习惯性地紧抿成一条直线。
最令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,那双眼睛不大,却异常深邃,像是能把所有光线都吸收进去的深潭,看人时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,近乎神性的疏离感。
那不是冷漠,而是一种经过数十代血脉传承,被千万人朝拜凝视后自然形成的屏障,将他与凡俗世界隔开一道无形却确凿的鸿沟。
在他面前两步远处,放置着两个低矮的紫檀木座垫,面料是昂贵的博多织,颜色是只有五位以上官员方可使用的“苏芳色”。
座垫前各有一张黑漆小案,案上已备好茶具,有田烧的薄胎瓷碗,碗身绘着皇室专用的“十六瓣八重表菊纹”,碗盖轻合,有极淡的白雾自缝隙中袅袅升起,带着玉露茶特有的“覆下香”。
空气中有线香燃烧的气息。
铜制“火取”中,一段昂贵的伽罗香木正缓缓化作青烟,那烟笔直上升,至尺余高处方渐渐散开,仿佛连烟雾也懂得此地的规矩。
纸门被无声地拉开。
先是极轻微的“嘶”声,那是上好和纸与门框摩擦的声音,轻得如同秋叶落地。
两名男子在侍从引领下,躬身步入。
引领的侍从头垂得